云素没有回头，只专注的擦药。
张明启走过来看着她。
“疼吗？”他问。
云素嗤笑：“你可以试试。”
完全没有半点恭敬可言。
这让张明启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也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可是他刚想说什么，脑海中那种古怪的画面又飘了出来。
他看到云素挡在他身前，被乱刀砍死，死前她满脸是血的对他喊：“公子，快走…”
张明启捂着发疼的头，似乎站不稳了。
云素下意识的问：“公子，怎么了？”
扶着他坐下。
张明启摇摇头。
他没怎么。
就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比如之前他梦到李夫人背叛了他…
于是迫不急待的要打发她。
身在高位，他比皇帝还要多疑敏感。
只是，李夫人一向听话，懂分寸，张明启也没想到她会打云素。
云素见他眉眼都是疲惫，有些心疼，可很快她压下了这股心疼。
看着他眼角的皱纹，浑然惊觉，他已经老了。
她也老了。
她跟在张明启身边三十几年了，从前在张府，张明启并不受宠，张家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于是两个人相依为命，云素年长他三岁，将他当弟弟一样照顾，吃的喝的紧着他，为了挣点钱贴补他读书，给人洗衣服，大冬天手都冻坏了。
当时张明启还是个少年，他哭着说将来翻身了一定好好报答她。
这样过了几年，小少年长大了，看她的眼神也慢慢的变了。
他会说些奇怪的话，做点不痛不痒的事，云素只当是小孩子胡闹。
可有一天，张明启忽然说以后要娶她。
云素愣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张明启喜欢她这样，甜言蜜语不要钱的说。
云素就这么沦陷了。
后来她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可是心里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他们的心里也可以装下很多女人…
第一个，就是张明启的表妹，如今的太后。
其实一开始太后中意的不是他，是张家的大公子，可是女人么，总是架不住男人的甜言蜜语，和云素一样，太后被骗了。
云素当时很伤心，可她不会知道她该伤心什么，她好像也没有立场伤心。
因为张明启说：“姐姐，我对她们只有利用，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等我将来得了势，就八抬大轿抬你进门，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云素这样的下人，奴婢，她招架不住这样的承诺。
或许她知道这话是假的。
可是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人活着，有个希望总是好的。
女人总是天真。
后来，这位外人眼中和张明启青梅竹马的表妹被送到了皇帝的床上。
当时她还见过张明启，说了什么，云素不记得了。
时间真的太久太久了。
久到再想起张明启的话，想起当初那个小少年，云素都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下人做久了疯了，才会自己编织这么一点记忆给自己。
张丞相怎么会喜欢一个丫鬟？
他娶了对他最有用的妻子，纳了一个个有用的小妾，这些女人是他用权力和利益编织的一张网。
张明启说：“云素，只有你是纯粹的，不算计我，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云素很麻木。
她知道别人背后怎么笑话她。
以前说她狐媚不要脸爬主子的床。
后来说她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总之很难听。
张明启知道吗？他知道。
他说：“如果给你个名分，你就和她们一样了，你终究是不同的，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
哦…
原来是这样…
好伟大好深沉的爱啊…
李夫人这一巴掌有点疼，可云素已经习惯了。
这么多年，她挨过无数这样的巴掌。
因为她只是个低贱的下人，那些女人就算是再不受宠爱，也是主子。
主子打下人，天经地义。
张明启每次都会心疼的捧着她的脸告诉她忍忍就好了。
忍…
又是忍…
怎么又要忍？
她这辈子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忍。
她不想忍了。
“公子，李夫人没有收钱。”她说。
张明启冷哼：“不收算了，不识抬举。”
原来这叫不识抬举…
于是云素说：“这银子能给我吗？”
我识抬举…
说来可笑，年少时候她为了挣点钱日夜操劳，张明启说以后要对她好，让她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可这么多年，他对所有女人都很大方，给宅子给银子，到了自己，就只能去跟张府管家领月钱…
因为她是不同的。
她怎么能和那些女人比？
云素都不知道这话是好是坏了。
可她也需要钱，伺候了一辈子人，无儿无女的，年纪又大了，她很需要银子。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要东西。
张明启却皱了皱眉。
云素知道他不高兴。
可是他高不高兴她也不在乎了。
大不了弄死她，反正她这么大年纪了。
府里这么大年纪的都当奶奶了，人家都是子孙孝顺，她呢？
一无所有，临了还要伸手跟男人要钱，着实可悲。
“你要银子做什么？缺什么去和管家说就是。”
云素说：“公子，我年纪大了，最近醒来总是腰背酸痛，我想…”她咽了咽口水，这话说出来可真难啊。
她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还是说不出口。
“我…我想离开，看在我伺候你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
话没说完，张明启就冷冷的看过来。
“你说什么？”
云素有点怂了。
她又有点鄙视自己。
干什么？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怕他？
他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了，她不止一次听到他年轻的小妾背后说他床上不行了…
他还当他是年轻时候风流俊俏一夜八次的少年郎吗？
没点自知之明。
一大把年纪祸害小姑娘…
不要老脸。
云素心里骂了他无数次，脸上却还是讨好的笑了笑：“李夫人都有银子，我…
“你和她能比吗？”张明启头又开始疼的，他很烦躁伤人的话忍不住冒了出来。
“你是下人，她是正儿八经的夫人。”
云素愣了一下。
心想，原来是这样。
所以，睡别人夫人要给钱，她这个下人就要免费给人当牛做马还要给人家睡…
真是下贱东西…
难怪张明启的女人们都这么说她，都看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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