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U盘插进转接器的时候,顾迎清手有些抖,很难讲明到底是因为畏怯还是激动导致。
点开文件夹,内容按照年月日期分类,是十分熟悉的排列方式。
上次看过属于程家的那张硬盘之后,跟程越生提起时,听他的口吻,那些记录家庭成员重要时刻的照片视频,并非是他自己收集整理。
他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从前的事他甚至不想提跟人提,更别说用这么有仪式感的方式怀念过去。
程越生只会带着手起刀落的狠劲一股脑往前冲。
顾迎清心口发紧,点开日期最早的一段几分钟的视频,上面标注的时间,是兖兖出生后的夏天,七月底,三个月大。
小婴儿白白胖胖,那时就已头发浓密,大约是刚睡醒,惺忪着眼,委屈地瘪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只女人的手伸过去轻轻抚摸着婴儿的额头,让他慢慢清醒。
婴儿皮肤薄,遗传了母亲的肤色,镜头贴近时甚至能看见脸上的绒毛,和眼皮上淡淡呈蓝紫色的毛细血管。
背景里听起来是程婉黎的声音,随着一声声怜爱逗弄的“兖兖”,躺在婴儿床里的小宝宝慢慢睁开眼,从好奇地看着大人,到缓缓露出笑,藕节一样肉腿蹬着空气。
“兖兖看见姑婆好激动呀,是不是?”程婉黎挠了挠他鼓鼓的小肚子。
小婴儿露出牙床,笑着挥舞着胖手,将手指往流着口水的嘴里塞。
顾迎清她抱着电脑缩在床上,心口涌出阵阵细密的疼痛无法缓解。
她咬着手指定定看着屏幕,红眼睛一眨不眨,不愿放过每一帧。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兖兖,这应该就是和他才出生时最贴近的样子了。
小孩出生时,她甚至没看见过他的正脸,只听见他洪亮的哭声,被医生抱在一边擦拭干净,露出通红的小身体。
她当时偏头看过一眼,那小家伙蜷屈着腿,手指握成拳,哭得撕心裂肺。
称体重后医生报了个数:“2790克。”
随后便将孩子抱了出去。
她那时怀孕三十七周突然破水,离预产期其实还有段日子,加上她孕期情绪使然,被人塞着吃,营养估计也没办法全部吸收,即使产检绿灯,在体重一项也是擦这边儿过的,孩子的出生时体重在在新生男婴里应该算比较轻的。
但看视频里,兖兖三个月时已经被养得很好,看着身长腿长,本身基因不错发育得好,以早产的借口,给小孩加六个月龄也瞒混得过去。
从夏天到冬天,程婉黎一直都在,小朋友从慢慢长出牙,开始吃辅食,到牙牙学语,在地上爬得飞快。
程越生出现的时间很少,之前顶多被程婉黎拍到腿或背影,第一次露面,是在兖兖七个月时。
小家伙穿着件小熊睡袋,坐在沙发上翻布书,看得一脸认真,听见有人进门,立马抬头望过去,怔怔地盯着门口方向。
程婉黎夹着声音问:“谁回来了?是爸爸回来了。”
程越生远远逗他,心情不错地发出一声弹舌的音,像在逗小狗。
兖兖咧着嘴,露出几颗小牙,盯着他爸爸傻呵呵地笑。
程越生走过来,小家伙睁着双天真大眼朝他伸手出手,他爸俯身卡着孩子腋窝拎起来,悬空提溜着,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那时程越生头发比现在还要长一些,短发搞成quiff背头,应该是刚结束工作回来,穿着身西装,他那样的身高和体型,孩子在他手里,小得像玩具。
抱着“玩具”过了把瘾,那人放下孩子,迈着大步上楼去了。
圣诞过后,程婉黎应该是回国了,到元宵之后才来,中间缺失了两个月,是育儿嫂断续拍了一些小孩的成长过程,估计是不敢当着雇主的面,期间程越生连声音都未曾出现在视频里。
程婉黎再来,兖兖都已经会叫爸爸了,也明显感觉程越生更喜欢这个孩子,至少能看见他抱着兖兖在屋子里闲转,陪他学步,而不是作为父亲的存在感弱到让人以为孩子是程婉黎领养的。
小婴儿一天一个样,过了一岁很快就从坐婴儿车,到自己固执地要推自己的婴儿车,后来又学会了骑滑板车,不到两岁,就能倒腾着两条小腿,把平衡车骑得飞快。
不知是不是程越生要求,育儿嫂一直跟他讲中文,程越生则跟他讲英文,程婉黎中英混杂着讲,毕竟小孩身处环境的母语是英语。
两岁之后,程婉黎就不怎么出现了,全是育儿嫂拍的一些碎片。
以及让顾迎清火冒三丈的行为——程越生开始带孩子冲浪。
有个视频应该是固定在冲浪板上的GoPro拍摄的,海边天蓝浪大,程越生赤裸着上身,踩着冲浪板,把孩子抱在胸前。
兖兖穿着救生衣,一脸恐惧,欲哭不哭地抓着他爸的手哼唧:“爸爸,我怕怕。”
程越生压低重心稳稳乘着浪,将湿透的短发朝后一捋,“害怕就害怕,什么叫怕怕?”
兖兖颤颤巍巍:“呜呜……”
后来索性连救生衣也不穿了,兖兖掉进过水里,被他爸一把捞起来,那家伙闭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又笑嘻嘻地说:“爸爸,好好玩啊,我好喜欢这个。”
再之后,人家已经能自己独立玩小冲浪板了。
程婉黎的声音再出现,是在秋天。
兖兖正坐趴在地上研究拼图,程婉黎突然问他:“兖兖,你记得你妈妈吗?”
兖兖没说话,一边手里把玩着一块碎片,在想要放在哪里,一边点点头。
“你记得妈妈什么呀?”
“记得妈妈哭呢。”
顾迎清倏地脑海一片空白。
程婉黎又问他,“哦,你怎么知道你妈妈在哭呢?”
“我听见了,我,我感受到了呀!”兖兖看向他姑婆,黑瞳炯炯,眼神认真,耷拉下眉毛,表情伤感,“妈妈伤心地哭鼻子呢,难过。”
“真的假的呀?”
兖兖重重点头,又低头玩拼图了。
顾迎清只觉得胸口似被石头硌住,只是呼吸都痛彻心扉。
她眨下眼,突然泪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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