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春华留下这些话就走了。
话说明白就行,她不会苦劝死劝的。
即便是娘家爹娘,她也就是指一条路,不会过多地去插手他们的决定。
无论如何,往后把包子铺开起来,他们自己是能过好日子的。
油灯如豆的火摇曳着,昏暗的屋里,抱着脑袋的舒满仓抬头看向梁氏,心里没底,痛苦挣扎的他希望梁氏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前几十年,他都是听那老两口的。
那老两口的形象在他心底崩塌之后,他就茫然不知所措。
“孩子娘……我……我真可以重新读书么?”
“可是自己读书好些地方不明白,我这么大的年纪了,难道跟孩童们一起去上学堂?”
“我种了一辈子的地……”
梁氏先搀扶着舒满仓躺下睡好,然后去吹灯,她面无表情地道:“随便你,你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
“左右你想着靠着春华,你忍心靠春华,日子也能过下去。”
灯灭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梁氏没有上床睡,舒满仓回家之后,梁氏就让狗蛋儿出去买了一张榻放到窗边。
她以怕睡着了碰到舒满仓的伤口为由,睡到了榻上。
妻子冷淡的语气让舒满仓很难受,他在黑暗里扭头看向妻子,然而帐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她们对自己肯定是特别失望吧。
舒满仓想。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双手抓住褥子,青筋爆了出来:可是,和她们这十几年受过吃过的苦头相比,和小山遭遇过的虐待相比,读书算什么呢?
他的懦弱不顶事,逼得春华一个未出门子的闺女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殚精竭力地操持这个家。
心如同掉进了油锅里,煎熬得厉害,疼得麻木。
舒满仓啊,你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
也是时候立起来,好叫妻儿有个依靠,好叫闺女莫要那么幸苦。
也好叫闺女眼里的光莫要消散……
读书!
他试试读书!
闺女说得对,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
他只比苏老泉大十岁。
那么多的白头童生秀才举人,不差他这一个!
舒满仓小时候蒙学了两年,先生夸他聪明学得快,那两年他不但学会了蒙学的内容,还提前学完了《论语》。
等到舒墨庭开始念书之后,经常半夜把他喊起来,让他熬夜帮着写课业,后来他就慢慢接触到了《大学》、《中庸》、《孟子》。
但舒墨庭年岁稍微大了些,去了书院,并且对他有了防备,不再让他帮着写课业,不再让他接触到任何书籍,他就再没有看过书了。
不过,后来这么多年,他日夜耕种,繁重的劳动令人疲乏,他的解乏方式之一,就是在干活儿的时候默默背书。
这样就能让他忘记劳累,如同一头不知疲惫的老牛,哼哧哧地干着。
他学过的内容,早就因为几十年日复一日地默背,而刻进了骨子里。
……
第二天舒满仓起床,舒春华把早饭给送进屋里,就见他的眼底青黑得厉害。
他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对舒春华道:“春华,上次买的笔墨纸砚,给爹一些。”
书暂时不用买,他自己先把知道的全默写出来。
“还……还有……让定国和安帮帮我找一块儿木板,我先在木板上练字。”
舒春华见他有了决定,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笑容灿烂地道:“好!”
“回头您也不用去学堂,小山去学堂让他每天把先生讲过的回来跟您讲一遍,这样您能学一遍,小山也能再熟悉一遍。
您有什么不懂的,就跟小山说,让小山第二天去问先生。”
舒满仓觉得这个主意特别好:“都听你的!”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拿眼睛去瞄梁氏,梁氏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舒满仓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笑容里也浮现出一丝苦涩的意味。
是他的错,他伤透了妻子的心。
舒春华就和梁氏带着一篮子的点心,跟着梁氏去找舒正兴。
舒正兴在徐记布庄当管事,春华不记得,梁氏是知晓的。
到了徐记布庄,给了小二一串同板,小二立刻带她们去找人。
舒正兴看到梁氏和舒春华还愣了一下,想到他家发生的事情,他就叹了一口气道:“满仓嫂,大丫,你们要节哀啊。”
“我这也不知你们家住哪儿,本想着忙空了去打听打听……”
梁氏笑道:“正兴兄弟,孩子爹缓过来了。”
“家里给备后事,挂白是在给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给他冲一下,能缓过来就好,不能缓过来……左右都是要置办的。”
舒正兴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梁氏开门见山:“正兴兄弟,来是想找你说点儿事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舒正兴带梁氏和舒春华来到角落,他把自己荷包你的钱掏出来递给梁氏:“嫂子,我知道你们的日子难,这点儿心意你收下,别的我也多帮不了你啥。”
被赶出家门,男人又死了,她找来肯定是借钱的啊!
可他也有一家人要养,多余的真的没法子帮。
而且这次少东家被人骗了,别人以次充好,去江南府进的上千匹布都是瑕疵布,囤积在仓库里。
这些布要是处理不掉,东家要亏死,他们这些下面干活儿的人也得吃挂落。
少东家说谁能把这批布给卖出去,就赏二十两银子,可这这么多瑕疵可咋卖哟……
但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要紧的是因为这事儿,他们已经被拖欠了三个月的月钱了!
愁人!
梁氏没接,她躲了过去,一旁的舒春华拿出几颗冰粉果:“正兴叔,我和娘来找您不是借钱,是想找您帮忙去收些这个酸浆果子……”
“这是衙内给找的生计,他一个府城的朋友要大量的收,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边儿给十二文钱一斤,可我们家眼下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干这个事儿,我娘信任您,就带着我来找您帮这个忙。
那边儿给十二文一斤,我家赚两文,给你十文一斤,随你多少钱收,我们家都不掺和……”
舒正兴听她说完,惊讶得合不拢嘴,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母女两个并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来给他送钱的!
“这种果子满山都是,你……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
外头都传县令家不满意这门亲事,早晚都要退,不然也不会上堂的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打舒满仓一顿。
这明显是在公报私仇,是在出恶气啊!
至于为啥眼下没退亲,估摸着就是想坑死她们!
舒正兴想起外头的种种流言,慌忙劝道:“满仓嫂子,大丫!
我知道你家眼下缺钱得紧,可真不能上这个当,到时候果子收上来了,那边儿不要,你们又拿不出来钱去结账,再被人一告,搞不好一家人都要进去!”
“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眼下的日子虽然难,但熬一熬总能过去,满仓嫂子,大丫年轻不经事容易被骗,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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