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妃是在一刻钟以后来的。
彼时,卫临正在给安陵容诊脉,甄嬛眼神哀戚,说起了那天晚上她惊胎的事情,想来芸贵人既是懂得操纵蛇,那么控制些猫儿,也是不在话下的。
关于甄嬛的双胞胎,宫中一直都有着不少议论,觉得她肚子太大,不足月就生了下来,什么遇上猫,都是借口。
皇上嘴上不说,甚至对甄嬛百般维护,实则心里也是有着疑虑的,不然温实初提出要离宫去佛寺修行时,皇上也不会直接就答应了。
“你是说,也是她?”
皇上迟疑了一下,那天晚上,芸贵人似乎和皇后在一起呢,他也在场,真的是芸贵人吗?
“臣妾也不过是这么猜的罢了。”
甄嬛看着皇上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心头已经冷了下来,只道:“是不是,等待会儿慎刑司的审问结果出来了,皇上也就知道了。”
皇上一想也是。
怀疑总归是不能确定的,只要芸贵人自己承认了,那么看来,当初那件事,就确确实实只是个意外了。
还真是天意。
皇上叹息一声,正巧外头就来人禀报,说是敏妃来了。
“蕴蓉?”
皇上有些疑惑,安陵容闻言,便解释道:“是臣妾近日总觉得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敏妃说,她寻了些吃食上的好方子。”
“想必,这会儿是拿过来给臣妾的。”
安陵容近来身子不适的事儿,皇上也是知道的,他让卫临好好帮着调理着,除此以外,也并无别的办法。
现在一听敏妃寻了些好的吃食方子来,倒是来了兴致,见敏妃入内,就问道:“蕴蓉,寻了什么好方子来?”
走进屋内的敏妃对着皇上行了一礼,声音娇俏,又带着些许郁闷,道:“皇上还说呢。臣妾想用竹叶熏蒸食物来吃。”
“听说,从前纯元皇后在的时候也喜欢这样蒸煮食物。做出来的吃食,别有一番竹叶的清香味呢。”
“偏偏派出去的那起子奴才说,今年春日里雨水太多,竹叶不好,给臣妾找了些箬叶来。那箬叶哪里比得上竹叶呢?”
“臣妾都和柔妃说好了,要弄几个好的方子来给她,让她能吃得下东西。这竹叶寻不来,岂不是让臣妾失信于柔妃么?”
敏妃闷闷地说完,又补充道:“还好,这杏仁茶是不挑的。就是柔妃孕中不适,茶要少喝一些,臣妾就让人去了茶叶,改兑了牛乳进去。”
“甜甜的,倒是好喝,皇上可要尝尝?”
纯元皇后。
提起她,皇上不免想起些往事来。
“纯元还在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有着这些爱好的。”
皇上说着,再看敏妃时,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许的神色,道:“蕴蓉,你倒也有这些风雅的主意。”
敏妃听着不免嗔怪,道:“瞧皇上这话说得,倒像是臣妾原本是个粗人不懂得这些似的。不过说来,要论蕙质兰心,臣妾着实是比不上纯元皇后呢。”
“琼脂,快去拿杏仁茶来,让皇上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是。”
琼脂应了,便为皇上端来了杏仁茶。
久违的香味,萦绕在鼻间,皇上有些陶醉,几乎一下子就将一罐子的杏仁茶都给喝完了。
末了,他眼神迷离,呆呆地看着罐子,道:“是这个味道。”
“蕴蓉。”
他抬头,眼里有惊喜又有意外,问道:“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方子?”
“这方子,其实是宫里的。”
敏妃解释一句,就看向琼脂,后者接着说道:“奴婢从前服侍孝懿皇后时,孝懿皇后便曾经喝过。”
“想来是纯元皇后幼时入宫,也曾尝过孝懿皇后宫中的味道。后来嫁进王府,也一直都喜欢喝着的缘故吧。”
孝懿皇后。
提起自己的养母,皇上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他是说,当初陪着纯元时,也觉得这味道是有些熟悉的,是他喜欢喝的。
原来,早在当年,皇额娘就带着他喝过了。
想到琼脂确确实实是服侍过皇额娘的人,皇上倒也全然信了,恰在此时,给安陵容诊完脉的卫临开口了。
“杏仁茶虽好,在饮用时也要当心一些。”
卫临拱手,解释道:“一般来说,杏仁茶都是用甜杏仁做的。只是若是不小心混入了苦杏仁……”
卫临讲了许多医理。
其中,也包括了芭蕉叶与竹叶、箬叶相似,要是不小心弄混了,长时间服用,会体寒之类的,若是有孕之人服用,更是会容易滑胎。
滑胎前,还常常心中烦闷,惊惧不安,小腹坠胀,诸多不适。
越听,皇上的脸色愈发难看。
“皇上!”
端皇贵妃在这时也是惊呼了一声,她道:“当时纯元皇后在时,岂不是就如此么?卫临,若是有孕之人常常以你说的这般。”
“以芭蕉叶蒸煮食物,再服用苦杏仁做的杏仁茶,那生出来的孩子会如何?”
“多半会胎死腹中。”
卫临拱手,继续道:“哪怕熬到足月生产,因腹中胎儿早已死去,身上则会出现青紫斑块,且对母体有着极大的伤害。”
“多半,会是母子俱亡的结果。”
端皇贵妃深深吸了口气,她闭了闭眼,缓缓道:“当年,我们都以为纯元皇后是因为屡屡被两位侧福晋挑衅。”
“故而惊惧过度,这才导致生下来的二阿哥是那个样子。皇上,现在看来,我们或许都错了。”
那两位已死的侧福晋,是替某些人背了黑锅呢。
而那个人,就是当今皇后,乌拉那拉宜修!
“她是纯元的亲妹妹!”
皇上不可置信,然而那时候,贴身照顾纯元的就是宜修,最有机会和可能做这些的,也只有她!
“亲妹妹又如何呢?皇上也是经历过兄弟阋墙的事情,在某些东西面前,这亲情,又有什么?”
端皇贵妃一语道破真相。
皇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纵使是再不相信,也只能先吩咐苏培盛,去传召皇后过来了。
皇后还在病中。
但她来时,却是盛装打扮过的,像是早已想好,自那日之后,这一天迟早就会来似的。
走进屋内,皇后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并未向皇上行礼,反倒是冷笑一声,道:“端妃、熹妃、柔妃,敏妃,你们都在啊。”
“好,来得好,本宫早知你们会有今日了。只是……敏妃,熹妃,柔妃。就是不知,若有朝一日本宫这凤座让了出来,会是你们三个其中的哪一个,坐上来呢?”
“可还真的要好好争一争呢!”
事到如今。
面临如此绝境,皇后早知辩驳无用,索性说起了这些挑拨离间的话语来,企图让几人内讧。
安陵容却没搭理她。
只是喝下安胎药,默默往皇上身侧坐了坐。
皇上满心失望,质问了起来。
……
“朕明白!正因为朕明白,所以才在你入府以后厚待于你,即便朕立了纯元为唯一的福晋,你也是仅次于她的侧福晋!可是你永不知足!”
“本该属于臣妾的福晋之位,被他人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夫君所有的爱都给了她!臣妾很想知足,可臣妾做不到啊!”
皇后如何能甘心呢。
她难道不是真心实意爱着皇上么?
为了让皇上开心,她可以“大度”地挑选那样多的女人去伺候皇上,可是,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出么?
她的嫡亲姐姐,可以不顾先来后到,不顾那是她的妹夫,都抢走了她的丈夫!
恨,自然从那时开始,就如潮水一般了。
更何况。
她失去孩子的那个晚上,她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在大雨中走,祈求漫天神佛,要夺就夺走她的性命,不要夺走她儿子的性命。
上天却听不到。
她的丈夫,也沉浸在与纯元有了孩子的欢喜之中。
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既然老天爷帮不了她,那她只能亲自出手,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她其实也后悔了。
她想,若是纯元活着,皇上见到纯元年老色衰的样子,就不会再那么爱纯元了吧?
偏偏。
她杀死了纯元,纯元停留在了最美,皇上最爱的时候。
“纯元纵然年华老去,也定然胜过你万千!”
留下这话,皇上要下旨废后了。
草拟废后诏书的人,正是甄嬛。
谁料。
甄嬛才不过拟定好诏书,皇上过目完觉得满意后,还未来得及拿出玉玺盖上去,孙姑姑就来了。
孙姑姑是送来太后懿旨的。
乌拉那拉氏,不得出废后!
皇上颇为恼怒,时至今日,连名字都不愿意称呼皇后了,只以“乌拉那拉氏”来代称,他口口声声指责,却忘了,纯元也是乌拉那拉氏。
孙姑姑说清这一点后,皇上沉默了。
他记得的。
纯元,要他善待宜修。
“那就……”
皇上离开时,只留给了众人一个怅然而又萧索的背影,他道:“那就把皇后送回景仁宫吧。朕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再也不想看见宜修了。
她杀死了他最爱的纯元,而那么多害人的事情,到了她嘴里,都成了迫不得已的贤德。
真是可笑。
分明当初宜修刚刚进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到如今,面目全非。
……
皇上与皇后死生不复相见的旨意,在当晚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不少人唏嘘不已。
更多的,是感叹事到如今,宜修的诸多丑事都已经揭露了出来,却偏偏没有被废后,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自然,最为愤愤不平的,是敏妃。
事情到了这般,岂非她为旁人做了嫁衣么?
皇后之位空不出来,她膝下又没有儿子,她该如何登上太后的宝座?
敏妃心内焦急,偏偏一时半会儿,她找不出好的法子。
除此。
令人意外的是,在审问皇后的时候,浣碧站了出来。
景仁宫中,剪秋是一声不吭的,什么都没招供,到最后一咬舌头就自尽了,绣夏和江福海撑不住刑罚,倒是说了些。
再加上绘春、莹儿的供词,皇后的罪,便定得七七八八了,浣碧这时候站出来,也道明了当初她选择背叛甄嬛的实情。
皇上震怒不已,下旨诛杀绣夏、江福海几人,对于早已被放出宫的绘春和莹儿,则是选择了网开一面。
就是浣碧……
皇上看着她那张与甄嬛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庞,有些犹豫,到底是没拿定主意,只好去了一趟永寿宫,想问问甄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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