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认得这个中年男警,正是之前看守在刘二奎家门口的那个配枪警察。空气中可以闻到类似火药的味道,还能闻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刘老村长呢?”
李睿奋力挤进人群,问旁边一个脸色涨红的汉子。那汉子指着刘二奎家门口,道:“在那儿呢,让那个拿枪的二狗子一枪给崩了,死得真惨啊……”说完又高喊了一句:“打死那个开枪的,一人打他一下就能打死他,打死了也没事,法不责众。”
李睿心说这位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典型人士啊,转目望向刘二奎家门口,隔着几十号人也看不太清,只能看到几人蹲在那,正在嚎啕大哭,却看不到刘二奎的身影,估计是躺在地上了。
“打死他!”
“弄死他个狗擦的!”
“打死他给老村长报仇啊!”
众村民群情激奋,一齐围攻向中间那五个警察。那五个警察虽然手里有枪,却也不敢对村民们开枪,毕竟已经死了一个了,要是再死一个,这场面就完全失控了。他们五个只是不断的重复:“别过来,别动手啊!”“快散开,不要聚集,不然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不要袭警啊,袭警是犯罪,你们不要受人挑拨!”“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要抢我的枪,你们不要冲动……”
但这些声音在激愤的村民面前如若不存在,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咒骂呼喝的大潮中,紧跟着村民们冲了上去,对准这五个警察拳打脚踢,很快把他们掀翻在地殴打起来。
李睿知道那五个警察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村民们虽然都很愤怒,但每人心里肯定也都有一本账,知道打警察犯法,打死警察是更加的犯法,估计他们下手的时候都不会下重手的,便也没理会他们,绕过人群,穿插到刘二奎家门口,不走过去还没事,一走过去眼圈立刻就红了,眼眶也湿润了。
就在刚不久前,还陪他在村里四处暗访的刘二奎,现在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脸色震惊而又痛苦,眼睛翻翻着,死不瞑目,胸口那里有一滩血迹,左胸下面的地上也已经积聚了一个小小的血洼,几个妇女与孩子正围在他尸体旁痛哭,估计是他的女孙后代。家门敞开着,院子里空空荡荡,衬着门口的死人场景,更加的凄凉寂寥。
李睿看着刘二奎的凄惨死状,想到刚才他陪同自己走访的场景,心头酸苦无比,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眼泪啪嗒嗒的落了下去,体内却也爆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只恨不得马上打死那个枪杀刘二奎的警察为他报仇,当然,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还不清楚事实,不能妄下判断,必须先要搞清到底是刘二奎有错,还是那个警察有错,听那警察刚才话里的意思,是刘二奎要抢他的枪,他才开枪的,而以刘二奎的脾气,倒也不是没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抹干净眼泪,蹲下去,问刘二奎身边哭得最狠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大姐,你先别哭,我问你一下,刚才刘老村长被枪杀的时候,谁在旁边看着来,谁是目击者?”
那妇女泪眼朦胧的回头看他,看了两眼不认识,抽泣着问道:“你是谁啊?”
李睿小声道:“我是市里来的干部,来为你们村遭受到的环境污染伸冤的,是刘老村长的朋友,刚才他从后院钻到房后的老槐树底下,钻出来的时候叫我给碰上了,然后我叫他带着我去村里查看环境污染状况来。我刚跟他分开没一会儿,没想到这么会儿就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很悲伤,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他的死因,别让他死得冤枉咯。”说着又流下了泪水。
其实他跟刘二奎并没多少交情,现在之所以哭,固然是哀叹他的惨死,也是可怜他的命运之悲惨。小人物的悲哀,往往最能引起人们的同情怜悯之心。
那妇女点头道:“我是他二女儿,我叫刘惠萍,他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就在我们家门口,我全瞧见了。”
李睿忙道:“那你快说说,他有没有抢那个警察的枪?”
刘惠萍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他绝对没抢枪,他就是跟那个拿枪的警察打起来了……他刚才跟你出去来着?那他就是回来的时候,被门口警察拦住,吵吵起来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他正跟那个警察吵吵呢,说我又没犯法,你凭啥不让我出去啊,我现在回来了,你又凭啥不让我进家?那警察就拉住他不让他回家,两人先是骂了几句,然后就拉扯起来了。那警察就把枪掏出来了,我爸说你拿枪吓唬谁啊,你还敢开枪打我啊。那警察就拿脚踹我爸,我爸就上去打他的脸,我们正要上去劝架,枪就响了,把我们都吓坏了,等再看的时候,我爸就已经倒地上了,胸口往外流血,眼看着就没气了,临死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爸死得冤啊,领导你要给他做主啊,呜……哇哇……啊……”
李睿安慰她道:“刘二姐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情,我一定会给老村长讨个公道的。还有谁瞧见现场了?”
刘惠萍四下里望望,道:“有对面的马家,还有村两委的干部,还有几个警察。”
李睿听说还有除去刘家与警方之外的第三方作为目击者,心里稍稍放松,因为这就可以避免撒谎与争执,否则如果只有刘家家人与警察两方作为目击者,那很可能是各自向着自家说,把一切责任推到对方头上去,反正也没第三方可以作证,不论怎么说都行。
李睿起身,回头望向场中,见那五个警察已经被村民们打得倒地不起,每人都被打得口鼻喷血,衣衫脏污,帽子与皮鞋失落在地上,都双手抱头龟缩在地上,避免要害部位受到重伤,而人群外围站着几名过来增援的警察,却也不敢上前营救,生怕上去也要遭殃,都是一个个的瞪眼望着,表情惊惶无比,还有人正在打电话,估计在请求支援。
李睿看过这一幕,有点担心,抛开刘二奎被枪杀这个导火索不提,只说眼前的警民冲突,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引发更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并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还可能给青阳市的形象抹黑,譬如,现代科技那么发达,资讯传播那么快捷,在场有人用手机拍下这起冲突的照片或者视频,发到网上去,瞬间就能传遍全国各地,就可能给青阳形象带来极其不好的影响,还可能给自己老板宋朝阳这个市委书记添乱,那还了得?不行啊,必须得尽快平息这起冲突!
他略微思索,很快有了主意,上前高声喊道:“东水村的村支书还有村主任在吗?有的话站出来。”
此言一出,人群外围立时有两个汉子看向他。这俩汉子看肤色面容都是村民模样,不过身上穿着的比较讲究,一看就是村民里的另类存在。二人打量着李睿,谁也不说话。
李睿走上前问道:“你们俩就是村支书与村主任吧?”
那两人其中一个点点头,另外一个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盯着他瞧。
李睿问点头的那个:“你是村支书?”那人点点头,道:“我是,你是谁啊?”李睿掏出工作证给他,道:“我是市委干部,我说你们这俩村干部当得也太清闲了吧,眼睁睁瞧着乡亲们殴打警察,也不上去拉开劝阻?”
那村支书也不说话,只是仔细端详他的工作证。他旁边的村主任也凑过来看。两人看过工作证后,都是脸色大变,重新看向李睿,谁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什么一处的处长了。
李睿把工作证拿回来,对那村支书道:“你们别看热闹了,赶紧的,上去拉开乡亲们,真要是打伤打死了警察,你们俩也跑不了责任。”那村支书叫苦道:“我们说话也不管用啊,要是管用早就说了,到底是村里死人了呢,都气得不行啊,要不是因为干部身份,我们都要上去打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啊。”李睿道:“你们不上去是对的,那个警察打死刘老村长,自然有法律制裁他,哪轮得到乡亲们行使私刑?你们赶紧上去劝开,要不然你们也有责任。你少跟我说你说话不管用,你说话不管用,乡亲们会选你当支书?”
这年头儿,能当选村支书的,都是村子里有势有钱的人物,没势力,就算当选了村支书,村民们也不听你的,你想干什么都干不了;没钱更不行,当选村支书第一关,就是拿真金白银糊弄住选民代表们的嘴跟手,你不给好处,凭什么选你啊?没钱就过不了这第一关,又何谈后面?因此,每个村支书,都是能让村民们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听话的强势人物,是村里的硬角色、人物。李睿就是清楚这一点,才一句话戳破了这位村支书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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