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将余下的酒洒在墓前,伸手轻轻拍着墓碑,道:“八位老哥哥,我替剑心谢谢你们的教导之恩。”他嗓音发颤,年纪越大,越容易感伤,年纪越大,越容易哭鼻子。原来不服老不行了啊。
他将酒壶放在碑前,深深凝望墓碑,终于转身下山。天阴,没有太阳,但此刻想必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山下的村子里已飘起炊烟。自山坡上走下去,有一棵高大的柳树,枝叶繁茂,树下有个孩子拿着根木棍在比划,不成章法。但他看得津津有味,抱着手看那孩子玩了好一阵子,终于累了,擦擦汗水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阿水走过去,问道:“你会武功?”
男孩点头:“我会。”
阿水眨眨眼:“我也会。”
男孩眼里泛光:“你真会吗?”
阿水郑重点头:“我会。”
男孩忽然跳起来,拉着他的袖子摇啊摇:“那你可不可以教我?”
阿水笑道:“你不是说你会吗,还用我教?”
男孩脸上微微发红,道:“我其实不会。但村子的孩子总是欺负我,我就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学会了武功,我一定要教训他们。”他握着拳头,道:“他们几个个子大的还欺负我媳妇,哼,欺负我也就罢了,还敢欺负我媳妇。”
阿水笑道:“你还有媳妇?”
男孩睁大眼睛:“咦,媳妇不是每个人都有吗?我爹有,李叔叔有,你也应该有。我为什么不能有。”
阿水点头:“是了,媳妇每个人都应该有。你学武功打架是不对的,但你学了武功是为了保护你的爹妈,保护你媳妇 ,我便可以教你。”他也应该找个徒弟了。
男孩重重点头:“好。我学了武功肯定不会欺负人,除非他们先欺负我。”阿水摸摸他的头,道:“好,我便收你为徒。”男孩喜气洋溢,道:“需要磕头拜师吗?”阿水点头。男孩立即跪倒,正要磕头,却忽然问道:“你莫不是骗我的吧,你先说说,你的武功是什么?”
阿水笑道:“我教你云南点苍派的点苍剑术。”
男孩略一思索,摇摇头。阿水道:“那我教你四川青城派的枯叶剑法。”男孩仔细去想,摇头道:“不好。”阿水道:“那我教你少林寺的降魔剑。”男孩又想,摇了摇头,道:“听名字很威风啦,可是好像不是你的武功,我是你的徒弟,干嘛学别人的武功。”
阿水道:“那我教你武当派的真武剑法。”
男孩想了想,道:“武当派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阿水微笑摇头,道:“我叫李恨水。”
男孩站了起来,怒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要学你的武功,你一会儿教我点苍剑法,一会儿教我青城剑法,一会儿教我少林的······呃呃,一会儿教我真武剑法。可这些都不是你的武功。那我还拜你为师干嘛,还不如去找别人。”
他转身便走,兀自不解气,回头骂道:“你是个骗子,你都没有自己的武功,还想要收我为徒。有种的你就别走,我找人来揍你。大骗子。”
阿水呆若木鸡。
男孩走远,阿水呆立原地,自己的武功,什么是自己的武功。难道我学的武功不是自己的武功?江湖门派的武功我已经学到手,难道还不属于自己?那我学了百家武功又有何用?
他越想越迷茫,头脑越想越昏。忽然间浑浑噩噩打出一拳,拳风击断一截柳树枝,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武功,是少林伏虎拳?是武当太极拳?是青城青松拳?是蓬莱岛的仙人拳?都不是。那是谁的武功?这是什么招式?”
他越想越乱,索性连出数十拳,树枝一根接一根的断。男孩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阿水似是个疯子一般凌空出拳,但柳树枝莫名其妙断裂。他“哇”一声大叫,哭着往家跑,大喊道:“有鬼啊。”阿水听到声音,心里狐疑:“这难道是鬼拳?难道真有鬼?”他挥拳更快,出拳更乱,毫无章法。但出拳的力道却也更猛。不知道出了多少拳,这棵柳树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阿水忽然停了下来,眼神迷茫,状若痴呆。恍惚间似有所悟,盘膝而坐,闭目靠在柳树枝干上,如老僧入定,渐渐忘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彼为何时,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头脑一片清明,什么也不想,又似乎心中有世间万物。
男孩大哭大叫着回村子:“山上有鬼啊,一挥手就把树打断了。你们快去捉鬼啊。”村子人喜好热闹,立时便有人报给村长。山坡上闹鬼,谅来一个孩子也不会说谎,村长大惊,立即召集村子里精壮男丁,拿了木棒锄头,浩浩荡荡出村。到了村口,村长略一迟疑,又派人去请了村里唯一的一位布衣道人。殷笑笑租了间旧屋子住着,听闻他们要去打鬼,殷笑笑笑盈盈说道:“这世上哪里有鬼。”他自言自语:“但去看看热闹也不错。”于是便跟在队伍后面,和最后面的几个胆小的年轻人说闲话。
那棵柳树果然已是光秃秃的,只剩下粗壮的枝干。村长手一挥,众人便将柳树及树下闭目打坐的人围了起来。村长以目示意道人上前,道人清清嗓子,看看身后数十条汉子,胆子颇壮,缓步上前,桃木剑指了出去,喝道:“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赐我无边法力。前方鬼魅速速报上名来。”
阿水闭目神游,浑然不知周遭变故。
道人眼咕噜一转,计上心来,随手摸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喝道:“太上三清赐我定身术。”桃木剑往阿水一指,斥道:“定。”阿水依然不动。道人大为得意,朗声道:“这小鬼已经被我施了定身术,哈哈,想来是个孤魂野鬼,各位无需惊慌。待我再施法术,消了他的魂魄。”
众人齐声叫好。
殷笑笑大感疑惑,这世上当真有鬼魅不成。他往里挤,嘴里不住说道:“借过,借过,让我看看鬼长什么模样。”终于挤出人群,看见那道人提了桃木剑正自跳舞,嘴里念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咒语。他看得稀奇,头一偏,看向道人背后的小鬼,却见阿水盘膝而坐,神色安详。他“哎哟”一声叫,跳了出去,叫道:“我道是什么鬼,各位误会了,这是我朋友,与我一道来的,可不是什么鬼啊。”
阿水一直受伤昏迷,殷笑笑医术高明,他自己看病自己抓药,村子里便无人见过阿水。听他如此说,村长将信将疑,但想殷笑笑在村里出手阔绰,又向来都笑盈盈的,不似是坏人,心中也就信了大半。当时便瞪着这道人,心想你这穷酸道人可骗了我们一通,若当真信了阿水是鬼,这道人如此表演一番,少不得又得向村民骗不少钱。道人见村长眼神不善,又知殷笑笑是不敢招惹之辈,登时羞得无地自容,不知所措。
此时村子里三骑飞驰而过,中间的乘客望向山坡上的一群人,奇道:“烟雨姐姐,他们是在干嘛。”烟雨也看见了这群村民,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木棍,似乎围住了一物,乱哄哄的,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了,可能是抓住了什么野兽吧。”剑心顿觉恶心,她在山里猎户家吃了太多野味,她本是江南姑娘,吃不惯那些野兽的骨肉,当时是饥饿难耐,此刻却想起来便觉恶心。她打个寒颤,道:“咦······恶心死了,咱们还是快走吧。”言血魂挥鞭打马,道:“是啊,阿水自离开武当便没了踪迹,咱们还是早点找到他的好。”
三骑迅速驰过村子。
殷笑笑听到马蹄声,透过人群去看,只见三个背影,依稀是二女一男,只是距离远了,看不清楚。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上前去探阿水鼻息,又摸他脉搏,一切正常,心中稍安。他本是武功好手,又精通医道,略一思索便知何故。他知道阿水此刻正是练功的紧要关头,不可打扰,抱拳说道:“我这朋友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已在你们村里住了近十天了,今日病好了些才可出门。这会儿想必病又犯了,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村长立即回礼:“说哪里话,你们爱住多久住多久,一切自便。”殷笑笑出手大方,村子里不少人都拿了他的好处,立时便有人附议。殷笑笑喜道:“那就先多谢各位了。我这朋友此刻需要静坐,各位便散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他便好。”知道这位是人不是鬼,众人便觉无趣,纷纷下山。村长临走前又狠狠瞪了道人几眼,想必若不是殷笑笑在场,他已出口教训这骗人的道长了。道长满脸无辜,嘴里嘟哝道:“是你们说的有鬼,管我何事。”慢悠悠跟在人群后,殷笑笑说道:“这位道兄,请留步。”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